凌晨四点,我在发云界简陋的木板房里被冻醒。睡袋像一层薄纸,抵挡不住高山草甸的寒意。摸黑穿好冲锋衣推开门,浓雾中隐约可见几束手电光柱——已经有徒步者开始向金顶进发了。武功山的反穿路线,就这样在朦胧的晨曦中揭开了它矛盾的面纱。
从龙山村出发时,竹林还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。溪水在石缝间跳跃,阳光透过竹叶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但海拔刚过千米,画风突变——整面山坡突然褪去所有树木,只剩下波浪般起伏的草甸。这种视觉冲击让我想起《魔戒》里洛汗王国的场景,只不过眼前晃动的不是战马,而是五颜六色的冲锋衣。当地人说这是上世纪大炼钢铁的"杰作",被砍伐的原始森林再没恢复,反倒成就了如今的高山草原奇观。
正午时分抵达绝望坡,才真正理解这个地名的分量。70度的陡坡上,碎石与泥土混合的小径像条垂死的蛇蜿蜒向上。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喘气,汗水把防晒霜冲进眼睛,火辣辣的疼。这时身后传来"嗒嗒"的声响,转头看见挑夫扛着两箱矿泉水健步如飞。他们穿着解放鞋的脚掌像长了吸盘,在湿滑的土路上稳稳当当。有个皮肤黝黑的大叔超过我时咧嘴一笑:"妹子,把登山杖插深点。"后来在补给点看见他们卸货,才知道每趟运费才20元。
傍晚的云海确实配得上抖音里的盛赞。站在海拔1918米的金顶,浓白的云浪从脚底翻涌而过,远处山尖如孤岛浮沉。但滤镜拍不到的是肆虐的臭虫,这些小黑点从草丛里倾巢而出,往人身上所有裸露部位冲锋。我喷完半瓶驱蚊水仍无济于事,最后不得不把魔术头巾裹住整张脸,活像个银行劫匪。更讽刺的是,次日下山时遇见景区环卫工,他们正把成堆的塑料瓶装进麻袋——"这些宝贝要背到缆车站,一斤能换八毛钱呢"。
夜宿观音宕帐篷营地时,银河清晰得不像话。隔壁大学生们开着蓝牙音箱唱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,突然有人惊呼:"流星!"二十多个脑袋齐刷刷仰起,有个穿汉服的姑娘许愿太投入,差点被防风绳绊倒。这一刻忽然觉得,武功山像个性格分裂的诗人,一边用臭虫和垃圾折磨你的肉体,一边又用星空云海喂饱你的眼睛。
下山走景区步道时,遇见反方向来的旅行团。大妈们举着丝巾在石碑前轮流拍照,小朋友哭闹着不肯再爬台阶。我挂着登山杖一瘸一拐地经过,听见有人嘀咕:"这些野路子上来的人怎么都像逃难的?"忍不住笑出声。是啊,我们这些自虐式徒步者,不就是在找这种痛并快乐着的荒谬感吗?
回程大巴上翻看照片,发现最动人的不是标准游客照,而是那些"穿帮镜头":云海背景里若隐若现的垃圾堆,完美日落时爬进袖口的臭虫,还有挑夫肩头勒出的深红印痕。武功山不会给你纯粹的仙境体验,但它诚实得可爱——就像生活本身,美景与虱子,本来就得打包接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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