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地,白草摧折,哈尔滨的冬日向来是极有威严的。我们一家子裹得严严实实,从旅店出发,乘了车,迤逦向那冰雪大世界而去。孩子自是雀跃不已,妻子却有些踌躇,大约是怕冷的缘故。
到了地方,果然冰雕玉砌,银装素裹,俨然一个琉璃世界。各色冰建筑参差罗列,灯光一照,便显出蓝的绿的红的紫的异彩来,竟不像人间之物。孩子早已挣脱了手,向那最高的冰滑梯奔去。我和妻子相视一笑,也只得加紧脚步跟上。
然而北地的寒风究竟不是玩的,不过半小时,孩子的鼻头便红了起来,妻子也连连呵手跺脚。我四下一望,便看见了那暖房的所在。
所谓暖房,其实不过是几间临时搭建的板房,内中设些长椅,暖气开得颇足,专供游人取暖歇脚。门口排着三五人,皆是面色青白、牙关打战的游客,眼巴巴地望着里头,只盼能得一席之地暖一暖冻僵的肢体。
我们排了约莫十分钟,总算挤了进去。里面早已人满为患,长椅上坐的站的,挤作一团,然而竟鸦雀无声,大约是人人都只顾汲取那一点暖气,再无余力说话了。孩子挤在我腿间,小脸渐渐回了血色,妻子也舒展了眉头。
暖则暖矣,然而新的问题又生了出来:暖房虽好,总不能全家老小一直耗在这里,外面的冰灯雪雕尚未看遍,孩子的兴致也未尽。于是乎,自然而然地,我们便实行了“轮岗制”——一人留在暖房看守位置兼取暖,另一人带孩子出去游玩,十五分钟一换。
我先出去带孩子玩了一刻,看了冰雕长城,滑了小冰梯,便觉得寒气透骨,手脚皆木,急忙奔回暖房。妻子接班出去,我则占了位置坐下取暖。如此往复,竟也看了七八成的景致。
暖房中观察,颇是有趣。有独自前来的年轻人,进来暖和片刻便走,潇洒得很;有情侣互相搓手呵气,显出一副同甘共苦的模样;最多的是带孩子的家长,十个倒有九个实行那“轮岗”之法。有时两位家长在门口交接孩子,一个道:“快进去暖暖,我脚都快冻掉了!”另一个回:“里面第三排还有个空位,快去!”——俨然军事行动一般有条不紊。
有一家三口的印象尤深:父亲带着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进来,母亲却不见人影。那父亲将孩子安置在角落,自己却只站在门口,不时探头外望。过了七八分钟,一位年轻女子冲了进来,头发上还沾着雪屑,笑道:“拍到极光冰雕了!美得很!”男子这才坐下,将早已暖热的位置让与妻子,自己则站在一旁搓手——原来他们竟是三人轮岗,还兼着摄影的任务哩!
至若那些没有实行轮岗制的,往往不久便受不住寒冷,匆匆看几个景点就打道回府了。可见这“轮岗取暖”实是冰雪大世界游玩的不二法门。
将出园时,孩子忽然问道:“爸爸,为什么暖房里的人都不说话?”我一时语塞,倒是一位刚进来的老先生笑道:“小娃娃,冷天里说话费热气,大家舍不得哩!”众皆粲然。
归途中思量,这冰雪大世界固然是冷的,暖房也未必就十分暖和,但人的智慧与互助,却真正抵御了严寒。家长们轮岗,不惟是为了取暖,更是为了一家人都能尽兴。而那暖房中无言的默契,竟比许多热闹场合更见人情。
冰天雪地中的一点温暖,原来不在暖气多大,而在人心之相通。
日记评论 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