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,我发动引擎时,挡风玻璃上还结着薄霜。阿尔山的秋天来得早,九月中旬就已浸透寒意。导航显示距离坐标4还有87公里——这是当地牧民口中"驯鹿迁徙必经之地"的模糊定位。我撕开暖宝宝贴在座椅靠背上,越野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飞了群鸦,它们扑棱棱掠过白桦林,金黄的树叶便落下一阵急雨。
车轮卷起的落叶像燃烧的蝴蝶群。转过第13个发卡弯时,GPS突然显示"信号弱化",与此同时,某种湿润的草木气息透过空调系统渗进来。摇下车窗的瞬间,700米海拔的凛冽空气灌入肺叶,远处山脊线上,十几头驯鹿正踏碎晨雾走来。
为首的雄鹿顶着珊瑚般的犄角,每走一步,角上凝结的冰晶就簌簌掉落。它们踩着苔原特有的"弹簧步",蹄子陷入金褐色地衣又弹起,仿佛行走在云端。我熄火时,一头幼鹿突然偏离队伍,湿漉漉的鼻尖抵上后视镜,镜面立刻晕开白雾。它的睫毛挂着霜花,瞳孔里倒映着整片白桦林的火红。
牧民巴特尔说这是今年最后南迁的鹿群。他皮袍上散发着松脂和奶渣的气味,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:"它们记得祖辈的路线,比卫星还准。"说着掏出盐块放在巨石上,驯鹿们便围过来舔舐,犄角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。阳光穿透晨雾时,那些角竟折射出彩虹色光斑,在苔原上投下流动的光之图腾。
午后在牧民帐篷喝奶茶时,巴特尔展示了用鹿筋编织的套索。当他说起冬天雪深没膝时如何寻找走失的驯鹿,帐篷外的风突然掀起门帘,几片金黄的落叶旋转着落在炭火上,化作带着焦糖味的青烟。炉火映照下,他皱纹里的岁月比阿尔山的地质断层更清晰。
返程时特意绕到坐标4的山坡。夕阳把驯鹿蹄印里的积水染成金箔,我蹲下测量,每个脚印都恰好是成年女性手掌大小。忽然发现某块火山岩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,那是雄鹿在褪去角上绒毛时留下的印记。拾起一簇灰白的鹿毛,绒毛间竟藏着粒红色浆果,像被刻意珍藏的宝石。
夜幕降临时,车灯惊起几只雪鸮。它们掠过公路的瞬间,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两点绿光——有头离群的驯鹿正站在路基下方,它昂首嗅着空气,角枝在月光中如同某种神秘天线。我们对视的三秒钟里,发动机的轰鸣惊醒了它,那矫健的身影跃入林间时,带落一阵带着冰碴的松针雨。
回到旅店整理照片,发现焦距模糊的某张照片里,驯鹿的眼睛在长曝光下变成两盏灯笼。这让我想起巴特尔说的:"它们认得回家的路,不管走出去多远。"窗外,阿尔山的星空正在旋转,像巨大的驯鹿群在银河系迁徙。枕着松涛入眠时,掌心里那簇鹿毛还散发着苔原的清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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